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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4年8月17日 星期六

不夠善良的我們:親愛的拗脾氣,我該拿你怎麼辦?

 
作者:王家齊




​我在《不夠善良的我們》分析文最後一篇,寫了 Rebecca 的拗之後(各位可以去看看留言區豐富的討論與引戰XD),發現有很多網友問我:如果自己有這樣的拗脾氣,該怎麼辦?如果家人朋友就是這麼拗,怎麼引導?
老實說,拗的人真不容易相處,更不要說是引導了。而多數人說的「引導」或「輔導」,其實是想把對方「拉去」自己認為對的方向。
這樣做,對一般人來說,可能是不尊重他的主體性。對拗的人來說,你要倒大楣了XD
當然,也不是要你完全放生不管。只是,「拗」的背後是「叛逆」,如果你想硬把叛逆小孩拉去你認為「對」的方向,那請做好他會跟你槓到底、撞到死的心理準備。
那該怎麼辦呢?

如果有拗脾氣的是你

在心理治療工作中,我們的發現是:對於個性執拗的人,與其訴諸道德,不如討論後果。
道德背後的價值判斷是「好壞」,像是:你應該要聆聽別人,這樣才是尊重對方。這其中隱含的是,尊重是好的,不尊重是壞的,請你變好。
(如果這時候我扮演叛逆小孩,就會追著你問:「憑什麼你說尊重是好的,就是好的?」「聆聽就一定是尊重嗎?」「你有證據嗎?你說啊你說啊!?」)(槓精無誤)
因此,在諮商室死過很多次的治療師們,最終會發現:與其訴諸道德論戰,不如更加實際一點,討論「後果」。也就是:你繼續這樣做,最後會害到你。
舉個例子:我的即興劇老師 Jonathan Pitts ,在《照顧好現在》工作坊(連結點我),講過一個親身經歷......
身為即興劇教練,專門教別人聆聽的他,有一次被朋友邀請去印度,教一群男性工程師有「同理心」。
JP 對我們說:
「你們知道這是什麼意思嗎?」
「在印度,男人們常覺得自己永遠是對的。」
「許多工程師,會感興趣的從來不是人,而是他那可愛的程式碼( JP 原話真的是”Lovely Code” XD)」
「而我的朋友,要我教一群男人+工程師同理別人?」
嗯,這確實是一個很災難的案子。
JP 繼續說:
「因此,我的目標不是讓他們真的去同理別人,他們只要『看起來』像是有在同理,就好了。」
「為了說服這群工程師跟我學習,我用『逆向工程』的方式拆解同理心——也就是以終為始,從『成功同理』的終點,一步一步推回去『如何同理』的起點。」
「也就是用他們熟悉的語言,教他們不熟的事情。」
JP 講到這,頑皮地眨了眨眼睛。他說:為了說服這群工程師接受我的解法。我告訴他們...
「當你在辦公室,面對你最愛的程式碼,卻有一個混蛋跑來找你聊聊……」
「這時候,錯誤蟲蟲(Bug)就出現了。」「你當然不想鳥他們,因為你的最愛,是你可愛的程式碼。」
「但是,如果你不跟他們說話,不做出『好像有興趣』聆聽他們的樣子……」「他們就會一直一直來煩你。」
「這時候,最好的解法——也是等等我要教你們的,是:如何『看起來』有興趣聆聽對方?當對方滿足了,離開你的視線,你就可以回去寫你那可愛的程式碼了。」
這就是訴諸後果,而不訴諸道德。

不過,就像我回應一位臉友的:千萬不要把別人的人生,當成你個人的責任。
如果,你比對方還看重他的人生,比他還在乎「後果」的發生。最終,他是自私的(因為他不知好歹跟你槓到底),你是自大的(因為你硬要教他怎麼過人生)。
如果,是自己有這樣的拗脾氣呢?

如果有拗脾氣的是我自己

心理學有個詞叫 ”Yes, But” ,中文翻過來,就是:「是啊,但是……」簡單來說,就是雙重訊息。
常見的例子有:
你跟朋友約了晚上吃飯。朋友問你想吃什麼,你回答:「嗯,都可以啊(Yes),但是我最近炸的吃太多了(But)…」朋友:「???(那到底是都可以,還是有的不可以)」

 

你爸媽問你假日要不要出去走走。你其實跟另一半有安排了,但又不想講實話傷爸媽的心,於是你回答:「喔好啊(Yes),但是聽說最近陽明山人很多很擠,開車去很難停車欸,這樣你們還要去嗎?」

 

你告訴諮商師,你很想改掉「晚睡」的習慣,因為這樣對健康不好。諮商師問你要不要嘗試在睡前,減少手機的使用? 
你回答:「好像可以欸(Yes),可是有的時候我還是想回一下工作訊息,因為我不喜歡拖延到明天……還有,我女朋友這時候可能會傳訊息來啊,萬一沒有回的話她明天生氣怎麼辦……(But)」 
以上這些,都還算是小打小鬧的等級。煩是煩,但不至於傷害關係出人命。
如果,這 ”Yes, But” 加上了「拗脾氣」,那事情就麻煩了。
就像《不夠善良的我們》中, Rebecca (可能)的潛台詞:
「我知道你們都要我隨和,出社會身段就要柔軟,進了未來婆婆家,就要改掉自己的牛脾氣(Yes)……」
「但是,我到底做錯了什麼?我只是好好做我自己,不喜歡講花言巧語,難道我這個人就活該被討厭嗎!?(But)」
深受此苦的朋友們,通常分成兩種。一種是認真地檢討起自己是否真的犯了什麼錯,才會不見容於這個社會(我是錯的)。另一種則是成為憤怒的反社會份子,指控整個社會、世界才對不起自己(你們才是錯的)。

不夠善良的我們,學會對自己善良


不過,就心理治療的觀點來說,”Yes, But” 的重點不在於哪一邊是對的?哪一邊是錯的?而是一次又一次地發現:原來,我心中同時存在兩個聲音。而且,它們相互矛盾。
我在諮商工作中,會嘗試一個方法,同時聆聽來訪者心中的這兩個聲音(有時候,我也會鼓勵來訪者這樣自我練習):
我用一隻眼睛,一個耳朵,聆聽「社會化」的你。同時,我用另一隻眼睛,另一個耳朵,聆聽「好生氣」的你。
因此,在理想的狀態下,沒有哪個聲音強過誰,沒有哪個聲音比誰好,或是哪個聲音應該羞愧地切腹自殺。
於是,當我(你)這樣仔細聆聽的時候,你(我)或許就有了新發現。原來:
有時候把人推開,是想要別人留下。
有時候死不承認,是希望別人猜中。
有時候討厭被討厭,是因為真的好在乎。
當然,這不是一個容易的練習。因為我們心中不同的聲音,也會有它們的權力關係。
就像皮克斯的動畫《腦筋急轉彎》中,大腦的駕駛艙只有一個操控桿。但事情一旦混亂走偏了,所有的情緒小人都會去爭搶這主控權。
於是,致你(我)親愛的拗脾氣呀:
我知道,承認憤怒,有時候就是承認在乎。
而我們在過往的日子中,或許都學會了一件事:太在乎,就會太脆弱。太脆弱,就會失望受傷。
於是,我們選擇把在乎、脆弱包起來,換上堅硬的保護殼。
卻沒想到,我們也把那些生活中的精彩與體會,給包死了。
也許,練習看見、承認與體會自己的脾氣,才是我們「重新活著」的證據。


延伸閱讀:《不夠善良的我們》系列分析文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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